愿 望
吴 瑛
大梁婶是我家以前的邻居,常来与母亲闲聊。母亲嘴里应着,又一边进进出出忙家务,我成了最忠实的听众。那时我十二、三岁,一副热心肠。
母亲总说,大梁婶是个可怜人。我嘴一撇,她是个莫明其妙的人,瞧瞧她那些可怜巴巴、实现不了的愿望吧,都是自找的。譬如那个未吃到的红苹果。大梁婶说她怀孕时,就想吃个大红苹果,可与婆婆一个屋檐下,家里又不富裕,种种顾虑与担忧,十月怀胎,一朝分娩,那个红苹果也没吃着。结果生出儿子,额头上一块又大又圆的红记。大梁婶说,就是因为没吃到那个红苹果,结果印在了儿子的脑门子上。
我赶紧拿一红苹果给她,吃吧吃吧,赶紧实现这个愿望啊!可大梁婶坚决不吃,儿子已经生完了,再吃也不管用了。大梁婶不仅不吃苹果,所有的好东西都不吃了,都给大梁叔和孩子们吃。她说他们吃了比自己吃了还高兴,因为孩子要长身体,男人是家里的顶梁柱。
还有那个想跟父亲牵手的愿望。因为是家里的第五个丫头片子,她爹都不愿瞅她一眼,还给她起个“梁子”的名儿,一个女孩家,挑什么大梁?小学还没毕业,父亲就让她下地干活了。那时她多么羡慕春慧有个好爸爸,是个老师,戴着眼镜,每天和颜悦色的,经常拉着孩子的手,去学校,去商店。大梁婶的父亲早没了,这个愿望看来也没法实现了。我先是有些沮丧,转念一想,她是想牵大梁叔的手吧?顿时豁然开朗。除了自己的家务事儿,大梁婶平时说得最多的就是艳丽家两口子,新婚,进进出出都是手牵手。每次说起,大梁婶的口气总是酸溜溜的。我径自问她,你是不是也想让大梁叔牵你的手啊!她“呸呸”两声,那块木头。
这块木头,是大梁婶循着“春慧爸的模板”找到的,喝过几年墨水,也戴着眼镜,在外永远是笑呵呵的,可一回家,立马晴转阴,一派威仪,油瓶倒了也不扶。木头自认是做大买卖、赚大钱的材料,目光永远在远方。好好的工作说丢就丢了,揣着家里的钱,一走就是三、俩月。结果总是一样一样的,两眼放光地走了,又一身傲气的回来,只是钱没了。大梁婶虽然对大梁叔诸多埋怨,但倒完苦水,一如往常回家,该做饭做饭,该洗衣洗衣。
大梁叔最后一次出走,借了不少钱,一年多了也没个信。据说赚了大钱,还带着个女人。大梁婶开始还瞒着,可纸包不住火,镇上风言风语,什么话都有。大梁婶终于撑不住了,在母亲面前哭个昏天暗地。
抹完了眼泪,日子照常过,孩子得吃饭、得上学。大梁婶支个摊,卖杂货,竟把杂货摊干得风声水起,索性租个门面开起了杂货店。有人劝她,把婚离了。她应着,也铁了心。
三年后,大梁叔回来了,而且再也不走了,也走不了。钱没有,脑梗。大梁婶痛斥大梁叔的种种不是,末了,又回家照顾他了,理由是还想让孩子们有个家。大梁叔恢复得不错,可到底迟钝了,真的成了块木头。
后来我家搬走了。再见面却是在医院。只见一对老人一前一后,牵着手,好一幅“执子之手,与子偕老”的画面。看我盯着俩人紧握的手,大梁婶不好意思,赶紧掰开。原来大梁叔又患了老年痴呆,还摔过几回,现在走路必得拉着大梁婶的手,拉住了又松不开,还得大梁婶一个指头一个指头掰开。我看着大梁叔,他像个小孩子,依赖着大梁婶。
看着两人执手而行的背影,我在心里念叨,大梁婶的愿望终于实现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