是谁陪我走完这个冬季
入秋有一阵子了,天气也确实有了凉意,而同时王良的骨头汤店也越来越红火了。
看着厨房里一锅锅煮得热腾腾的骨头汤,王良很是欣慰,他享受着这甜蜜的醇香,就像享受他的爱恋。王良的这家“阿潘骨头汤”店铺在苏州刚开了半年,店面虽然不大,但他打理得很有情调。近些日子,他把材料备得更加齐全了,为的就是等到天冷时无需多跑,能够天天守着店,好让李莹莹每天下班都能找到他,喝到他亲自调制的骨头汤。
王良和李莹莹认识恰好也才两年,这两年间已快奔三的他们却像上中学的孩子,平时的相处——矜持又迷离着,在朋友与恋人间回荡。直至这个夏天,他们之间才有了点激情的感觉。那段时期,因金融危机的影响,李莹莹所在的公司部门订单锐减,甚至面临着裁员的窘境,她的心情如同这个古城的夏天一样——潮湿着、郁闷着,所以,她闲下来时就跑到王良的店里。王良每次都笑呵呵地为她熬汤,骨头汤的热气在两个人之间袅袅地升着,渐渐地,两人的眼神在穿越了这湿润的热气后,逐渐变得清澈与柔和起来。
没几个月,年轻人爱过的“光棍节”到了,窗外已很有些冬天的味道了,冷风嗖嗖地吹着。王良想,李莹莹这么冷的天应该不会来了吧,因为前几天她说过,公司的光景近来已好些了,她还偶尔要加班呢!到了快打烊的时候,李莹莹却挤门进来,手里提着一盒糕点和几根蜡烛。
服务员都回去休息了,厅堂里只剩下他们二人在那舞弄小资情调,烛光闪亮着,和外面风中的霓虹灯相互辉映,王良忘记了一天的劳累,有李莹莹在,很温暖。这次两人谈的话似乎格外多,好像想把几天没见到的话一次性补回来。李莹莹说着他俩是哪天认识的、怎么认识的,他帮她做过什么事,他爱看哪类电影,喜欢哪些歌曲等等。李莹莹又从口袋里摸出一盒滴眼液,她说,王良,你爱上网冲浪,眼睛疲劳了,记得点几滴啊!王良心里顿时一热,跟着眼睛也一热,能被一个女子记住这么多细节,那一定是爱了!
这一夜,风没有停,李莹莹也没有走,王良的席梦思床上,摆着的是茉莉花的枕套,它们仿佛有了开水的冲泡,慢慢舒展开,慢慢馥郁了。天气似乎更冷了,甚至偶有雪花飘下,但是因为有了这馥郁的枕香,王良觉得这个冬天不太冷,在此以后,李莹莹的生日、冬至、圣诞节……每一次都是心醉的时刻。
快到春节了,王良在筹划着,想在小年时候歇业,带李莹莹回老家见父母,两位老人早就盼着见见儿媳妇,这尽孝道可要比多赚几个钱强多了。李莹莹那段日子特别忙,她甚至都抽不出时间去看看王良了。王良虽然很想她,但他懂得隐忍,从不过问她的工作,他相信她打理好后自然会过来找他。
一周以后,李莹莹来了,只是她的旁边,多了位陌生男人。王良没在意,以为是她的同事一起过来喝汤呢!王良刚想问他们想点哪种汤,李莹莹说,这是我的男朋友。王良的嘴张在那里,有几秒钟,没合上。他似乎感觉听错了,表情极不自然。可李莹莹第二遍的介绍,让他必须自然了。她说,王良,这就是我的男朋友刘松,他今天过来陪我喝汤的。后面的话王良似乎没有听清,他的嘴唇在哆嗦,手不知道放在哪里才好,僵硬得仿佛神经都死了。最后,他说出来的是不好意思,今天的汤已经被人全订下了,只好改天再请了,他费力地挤出一丝笑容。
李莹莹转身拉起刘松出去了,不一会儿她折回来。她站在王良的对面,说,我们聊聊吧。说是我们聊聊,可聊的却不是他俩,李莹莹一直在说刘松,那是她的同乡,也是她的初恋,几年前出国做生意去了,半个月前回来的,她像“光棍节”那晚一样,清晰无比地复述着他俩的过往。王良眼前闪现着李莹莹和刘松的那些画面,他的心在滴血,她把刘松带到他的店来,是要告诉他,她的从前回来了,而在从前与现在之间,她选择的是从前,她的这番谈话,是想和王良做个了断。
王良惨然一笑,他没再看李莹莹第二眼,他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是眼前这个女人空虚时男友的替代品。他坐不住了,走到前台帮助服务员去招呼客人。等他招呼完客人,李莹莹已经不在店里了。
李莹莹在和王良做了了断之后,就再也没来找过他。她和刘松,是留在了苏州,还是去了别的城市,他没有一点信息,消失得无从寻觅,却留给王良一堆有关她的记忆。
街对面有家服装店转让,王良不假思索地接过了手,简单装修后,就又成了一家“阿潘骨头汤”连锁店。一个哥们劝他,说一个店面已足够他忙活了,怎能拿工作来疗感情的伤,他根本无需做给谁看,要倾其血本地压上冒险,同类店在临街已有好几家了,朋友怕他会陷入惨淡经营。王良不言语,只是闷头做事,他是真的想把这份汤当成自己的事业来做,并且要赢得所有的人。春暖花开时,他的两家店天天爆满,他家周到的服务远近闻名。
王良为了把这份生意打理好,可谓绞尽脑汁,冬天天冷,附近的茶楼酒吧,半夜12点就关门了,他的店面,不打烊。一切都步入了正轨,王良的朋友却说,他的努力有些疯狂,似乎是发泄,知道内情的自然是同情他。王良嘴里依然不说什么,心里却有些酸,他曾经把无数个女顾客当成是李莹莹在那里坐着,他的脚都迈过去了几步,却又不得不生生地倒回来,依稀是在梦中,这时候,他明白,自己还牵挂着她。
那天是晚上十一点了,王良在新开的汤店里正处理着账目,门开了,进来几个已喝得摇摇晃晃的顾客,年龄不过二十几岁,说要喝店里最好的汤。服务员赶紧把一些东西打点好,可没到一分钟,他们有人就大吵大嚷起来,把腿搭在了椅子上,说汤不新鲜,不是新做的。这是王良这家新店开业以来第一次有人闹事,所有服务员和厨师都惊恐地望向王良。王良上前和他们礼貌地解释,但他们不依不饶,暗示要交“保护费”。王良继续和他们讲道理,他们有的站起来把脚踩在了椅子上,其中的一个端起面前的一碗汤,说,你说汤是新鲜的,那你全喝下,连同骨头渣子,一起喝。王良无奈,说,好。伸手过去接,但手被另一只手摁住了,王良回头一看,是一位最近经常来光顾的客人。接着,她拉过那位貌似“老大”的人低声说了几句话,那帮人就摇摇晃晃地走了。她回来微笑着对王良说,你没事吧,你要是真把那碗汤喝下去,以后就不知道还要吞多少骨头渣子呢!王良听着,心里却多希望这知冷知热的话是李莹莹讲出来的啊!在说谢谢时,他的眼睛有些红。王良对她说,欢迎以后常来,一切消费全免。
这位见义勇为智退地痞的女子自然成了王良的座上宾,每次她来,王良都要比招待李莹莹那时还要恭敬许多倍。
她叫田丽洁,是本地一家律师事务所的新任律师。人们印象中的律师多是唇枪舌剑、思维敏捷,让人感觉与他们在一起会有压力;而田律师并不全是这样,她的确气质凛然,甚至看上去就很端庄,由不得人胡开玩笑,但每次王良端汤给她喝,她也一样有灿烂的笑容,而不论王良选择什么话题跟她聊,她也都能够承接得起来,王良觉得,与这样的女人在一起很舒适,轻松地让凌晨的空气,也有了午后阳光的温暖。虽然更多时候,田丽洁深夜来王良店里只是为了独自理清思绪,或者整理下案件资料,可王良的心里是欢喜的,他感觉自从有了田律师的到来,他的汤店里多了一些从未有过的气息。他甚至有时会孩子气地坐在田律师常坐的那个位置上,以为这样会更加走近她的心。
王良的生日快到了,那天下午两点半睡醒后,王良怀里抱着那枚茉莉花枕,他以为自己还会想李莹莹想得心发疼,可这次没有,他立即想到的是田律师。王良很快就起了床,嘴角带着微笑赶往了法院。前天,他对田律师说他很想看看她在庭上是什么样子,田丽洁告诉他两天后的下午三点,有个案子公开审理,他可以去旁听。
王良见到了田律师更富魅力的一面,机智冷静、沉着大方,精彩的辩词赢得了广泛的认可。王良坐在最后一排,但他接到了田律师投过来的关切目光和她嘴角的笑意,他更是赞许地回应着。闭庭后,王良牵着田丽洁的手,一直走到观前街的宫巷——王良请她吃大餐。这个生日,他们俩面对面坐着,共饮一碗汤,拿着汤匙彼此喂着,甜蜜得不输给店里任何一对情侣。
第二天上午,王良统计这个冬季的账目清单,发现两家店的利润超出了预算好多,他满足地笑了,这个冬天里的每一个日子:立冬、小寒、大寒、圣诞节、元旦、春节、情人节……都让他难忘,因为其中布满了甜与苦的滋味,可他想,这个纷扰的冬季总该过去了,他在盼望与享受着属于自己的温暖春天。但到了下午,王良却意外地收到了李莹莹发来的短信息,这个短信写得其实并不短,她说她在的北方小城,这个冬季本来是没下几场雪的,可立春过后却春寒料峭了起来,大雪一场接一场,雪下得越大,她就越想王良,一点一滴地想起,雪落在了心里,融化了,又想起;她说她知道很不该,可她就是难以抑制自己对他的思念,直到现在才发现,他一直在她心里的某个角落住着,不曾改变。
自从那晚李莹莹转身走后,王良就盼着她能回头,这些话王良几乎等待了半个冬天,他甚至天真地设想过李莹莹会是以怎样的情景与他重逢,而自己又会以什么心情重新接受她。然而现在读到这段信息,他的心没有任何波澜,所看到的无非是一堆汉字的排列组合。他和李莹莹真的是过去时了,他现在最想做的,就是每天等待田丽洁回到他这里,吃他煮的饭菜,喝他熬的汤。当天晚上,王良收到了田丽洁的信息,王良,我爱你,我今天有公务去了外地,要晚点回去,我给你买了点礼物。
看着田丽洁的信息,他笑了,他喜欢田丽洁一开始就带给他细密踏实的感觉——那是家的感觉。
夜里,田丽洁回来了,带给他的不是领带,也不是名表,而是一盒龙井。王良知道,现在最多算早春季节,新茶还没有在市场上普及呢,想要弄到纯正上等的杭州龙井不是件容易的事,这自然是她早早就准备的一件事了,她是希望在她的陪伴下,他的生活、他的事业,都能展现出新的朝气,犹如这碧绿的茶叶——涤清过往、绽放生命的盎然。就在这个略显漫长的冬季里,王良尝遍了爱的悲喜,他和李莹莹之间,也许过完了这个冬季,就可以看到永远;而王良和田丽洁之间,却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个冬季,已经看到了永远,王良这样回复了李莹莹的信息。 袁恒雷