拦便车去札达
刘丽明
在王专员家调整了行李(王专员是朋友的朋友,我在阿里地区跑来跑去,多余的行李就放在她家),又在她家吃了午饭,阿里的午饭时间要比我们这边迟两个小时,吃完了就快三点了,然后我背着包来到一个叫桥头的地方,人们说这里会有便车。
这个地方,路面很宽,高低不平,我不断地从路这边走到路那边,哪边来车就到哪边,有时还要追着刚刚起动的吉普车跑一阵,或者踩上卡车驾驶室的梯蹬,扒在车窗外面,反复的只问一句话:去不去札达?从三点多钟开始问,一直到下午五点,才问到一辆去札达的卡车,当时只关心车,不关心自己,隔着十年的光阴望过去,我看见自己在尘土飞扬的路上颠来跑去,听见自己重复的问,去不去札达?
卡车司机是汉族,小个子,我跟他谈好了价钱,正想上车,他却说马上不走,让我吃过晚饭八点半钟到另一个地方去找他。
还有三个小时,我无处可去,只好回到王专员家。王专员的爱人是地区组织部长,他给札达县的组织部长写了一个条,让我带着。然后我再度告别,按照王专员的指点,去找与驾驶员约定的地方。
从热闹的街道一直走,走到僻静的街道,我忽然疑心自己找不着车了,顿觉前方渺茫,后方无路。假如找不着车,我也不能再转回王专员家了,不能让他们一次比一次周到的送别,总也送不走我。还好,又走了一阵,像看见情人一样,心跳不已地看见了车。
在阿里的时间是不值钱的。我从八点等到夜里11点,驾驶员的客人总算都上车了,被安排坐在他旁边的,应该是他的情人,一个小肉球一样的女人,不停地向他发嗲,我被安排坐在中间,这中间不是座位,而是两个座位的边缘与空当。另一个女的,看起来是小肉球的朋友,靠窗。后排座是什么人我忘记了,甚至不记得有没有后排座,但我记得那车很高,应该是东风双排座吧?而且车上人气很旺。
当我逐渐看清楚只有我一个人是花钱买座位的,其余都是驾驶员的熟人时,我明显地感到了小肉球们的排外气氛。她们有点埋怨驾驶员多带了我,不仅挤了她们,还使驾驶室内一锅打情骂俏的熟米粥变成有所顾忌的夹生饭了。不过当时夜已深,这种热闹也没有持续多久,大家很快就进入到半梦半醒的状态了。
从狮泉河去札达有两条路,我们走的这条路,要过一个海拔5330米的老子大阪和一个5270米的儿子大阪,如果遇上连续降雨,是非常危险的。不过我当时没管路的事,后半夜瞌睡得东倒西歪的,只记得实在忍受不了屁股底下半边高低的杠了,就跟驾驶员提了一句,驾驶员立即指示一个人把一件军大衣给我,让我垫着坐(军大衣是从哪里冒出来的?这再一次证明了后排座的存在以及后排座也有人)。
我垫了军大衣以后还心生感激,知道驾驶员终于看在钱的份上,觉得应该提高一下我的待遇了。不过坐上军大衣以后,我陡然变得很高,想要打瞌睡就没有靠的了,反而是旁边两个人都可以来靠我,空间局促,一切安排又都是苟且从事,军大衣也没垫好,逐渐又成了多余之物,那天晚上,我比萨斜塔一样孤高着的身躯之上的头,沉重得像籽粒饱满的向日葵一样,随着车的颠簸四处垂放,偶尔直立起来,睁一睁眼,看见车窗外半圈星空,可见车也走得高,也是无依无靠的,在清醒的瞬间我偶尔体会到车速里的小心与彷徨,此刻去猜,想必那时正在翻越着老子大阪或儿子大阪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