钉被子

钉被子曾是秋天的大事。秋风一起，神州大地自北而南千家万户次第动起手来。气氛之热，规模之大，可上吉尼斯。过去用的传统中式棉被，必须用线把被面、被胎和被里缝钉在一起。人少的家庭五六条，人多的要十几条，都必须在第一波冷空气袭来之前钉好。那时候住房小，秋阳下常有人在露天钉被。天井路边门前，河滩桥面村口，卸了门板架了竹榻或者干脆就地摊开，女人们埋着头，与飘零的黄叶南飞的归雁同在天地间忙碌，仿佛都是秋天的物候……

回望十几二十年前，几亿人口换用被套好像只在一瞬间，那成千上万条被抛弃的老式被子都去了哪里？现在很多年轻人不知道它长啥样，钉被子更是闻所未闻。

其实它只有一处犯嫌，就是要“钉”。钉一条被子起码15分钟，套个被套却顶多3分钟。十来分钟的便捷，成了挡不住的诱惑。然而45天的鸡速成，90天的鸡美味。“钉”被子麻烦，盖起来却舒服，“套”被子方便盖着却不爽。少了一根线的连缀，被套被胎貌合实离，翻个身都要伸手帮它们统一步调。多少美梦、多少温度就此跑掉。

也许它的“土气”也不讨喜。不过那恐怕是一时。君不见发了财的土豪们原来满身披挂着国际奢侈品牌，如今又穿回中装脚蹬布鞋了。一方水土养一方人。过了新鲜劲，被套也早已泯然众人，现在还有什么光环吗？相反，它正反不分、混沌一团的马虎样儿，倒是让人不时怀念老式棉被，它里是里、面是面，华美讲究。

还有人在用老式被子吗？我是一个。当年众人弃旧换新的时候，我不巧刚置了几条好被子，全棉提花被里+甲级棉被胎+真丝绸缎被面。这些我朝思暮想的高档配置，托改革的福刚梦想成真，实在舍不得丢弃。可怜我们一直“瓜菜代”，还没好好享用中餐美食呢，麦当劳又来了。也想尝尝，左右为难。最后只能兼收并蓄，新老混搭，老式被子就这么留下了。

新老原是可以互补的。后来虽然我每年秋天仍然钉被子，但情形已和过去大不相同。被套的加盟，分担了钉被子的压力，钉被子前所未有地轻松起来，变成休闲了。摸摸洗得干爽爽的布被里，嗅嗅晒得香喷喷的棉花胎，看看漂亮的花被面，再澎湃的心绪也渐渐安宁。将它们铺正抚平，拈起手指长的银针穿上雪白的棉线，不慌不忙地走一圈大针脚，举手之劳就打理出了温暖和舒适，还给自己带来了满足。这是不是也像纸窗瓦屋下喝茶一样，算得上是偷得浮生半日闲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