41岁农民唱歌走红网络 边种地边练歌20年
农民朱之文出名了。
这些天,陆续有城里的小汽车驶过坑洼的村路,在朱之文家门前小道停下。
朱之文家在菏泽单县郭村镇朱楼村。村子很偏僻,如果从菏泽坐车,要倒几次车,几个小时才能到。
就是这样,还陆续有人来。省市电视台的记者,还叫来几十个村民做“群众演员”,把朱之文家里里外外拍了好几遍。
41岁,种了快30年地。朱之文出名了,因为唱歌。
几个月前,他去山东电视台参加了一档海选节目《我是大明星》,唱了几首歌。唱完,朱之文“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”,回家了。
3月5日节目播出,他唱歌的视频也被传到网上。网友说他唱得好,“比旭日阳刚还给力”。
不断有人打电话来。还有一些人,找到家里来。
朱之文这才知道,自己火了。
“有要包装我的,有要做广告的,有给我找工作的,有要采访的,有要我演出的,有要给我做经纪人的。”连着几天被骚扰,朱之文说,都不知道咋想好了。
一唱成名
朱之文起身跟导演说,我给你唱两句,行就行,不行我就回家了,晚了我就赶不上回去的车了
朱之文出名还不到半个月。
几个月前,他花了一百多元,给家里添置了台12英寸的彩色电视机,通了有线。
山东综艺频道在播《我是大明星》,很多“平民选手”参加。
朱之文看了几期,有点动心。跟媳妇李玉华说,想去。李玉华说,行,去吧。
朱之文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水平,去问邻居侯雪芬:“老嫂子,你看我行吗?”侯雪芬说:“兄弟,你唱得多好啊,保准儿行。要是没钱我给你出路费。”
2月13日,下着雪,朱之文坐上大巴,奔着济宁海选去了。节目组在菏泽没设赛区。
出门前,冷得慌,朱之文穿了件军大衣。
大衣是三年前在河北廊坊打工时买的,花了70元,是他冬天里最好的衣服。
到了海选现场,看见黑压压两三千人报名,朱之文心里没底,想回去了。
他说,自己在村里唱歌还行,在县里不知道咋样,到省里就更不知道了,当时很担心“唱不好,让人笑话咋办”。
跺着脚在门口转了好几圈。心疼路费。赶上春运,原本二十多元的车费,涨到45元。“这要是回去,来回90块钱,不是白瞎了?”
他留下了。
《我是大明星》济宁赛区海选导演李迎回忆,当时十几个选手一组,等着比赛。朱之文坐那里,不跟任何人说话。
等了一个多小时,朱之文起身跟李迎说,我给你唱两句,行就行,不行我就回家了,晚了我就赶不上回去的车了。
听他唱了两句,李迎让他提前上台比赛。
上场前二十分钟,朱之文两腿直哆嗦,感觉快站不住了。
上了舞台,穿着军大衣,戴了顶旧毛线帽子。朱之文握着话筒,面部僵硬。他挺着背,端着肩,双脚扎着丁字步,用单县口音普通话做了自我介绍,然后开唱:“滚滚长江东逝水……”
摄像师李新胜回忆,他当时有些蒙,“转悠了一圈,都没反应过来是镜头里这大哥唱的。”
海选现场一下子寂静了。李新胜给朱之文推了特写。朱之文身体僵硬,一双大手随着节奏比划。
啪啪啪,有观众站起来喝彩,随后是雷鸣般的掌声。
中途,评委突然掐掉音乐,听他清唱。有评委“刁难”,问他是不是专业歌手乔装成农民,要他把军大衣脱了。
朱之文面露男色,说我这是穿最好的了,里面衣服挺难看的。领口发黑的白衬衣,是在集上买城里人的旧衣裳,一块钱一件。红毛衣是十年前妹妹给织的,袖口脱了好几圈针。
脱了大衣后,朱之文拽了一下毛衣袖口,“我这衣服坏了。”
唱完《滚滚长江东逝水》,他又唱了《驼铃》。现场依然是掌声四起。
不过,朱之文还是心里没底。后来在电视里看到自己的表现,朱之文说,太紧张了,没发挥好。 朱之文
41岁,山东单县农民。
在参加一档选秀节目后,身穿军大衣的农民朱之文“脱颖而出”。外表朴实,打扮土气,一开口,却是优美歌声。农民的朴素生活和对音乐美的追求碰撞在一起,有网友称被震撼了,并称朱之文为“大衣哥”。
朱之文迅速蹿红网络,他唱歌的视频广为传播。
这个一边种地一边打工的农民,生活也由此被改变。
3月5日,这期节目播出。网友评价“技惊四座”,“如杨洪基原音重现”,并给他取名“大衣哥”。
还有网友称他是中国的“苏珊大叔”(苏格兰乡村大妈苏珊,在英国选秀节目《英国达人》中,一开口震撼全场,后红透英伦)。
种地 打工 唱歌
吃不饱饭的时候,朱之文给大家唱歌解闷,一起的工友笑他“没心没肺的”
朱之文家里,有间六七平方米的练歌房。他说是几年前改造的。
几年前他到北京打工时,一位老太太见他爱唱歌,送了他一架旧电子琴。他回家支起来,后来搞了练歌房。
他其实不会弹琴,也就跟着键盘练练“哆来咪”。
现在,电子琴成了摆设,早坏了。练歌房角落里散落着沾满泥浆的旧胶鞋,轮胎,半袋粮食。墙上,贴着练气韵的拼音字母表,挂着练口型的方形镜子,还有打工时带回的美女画。
看着美女画,朱之文涨红了脸。他说墙掉灰,砖头都露出来了,不贴画儿不行,画是打工时候捡来的。地上铺着同是捡来的红地毯,朱之文说,找找舞台的感觉。
堂兄朱之兴说,朱之文小学时候就唱歌唱得好。他记得,有次老师教唱革命歌曲,8岁的朱之文腾地站起来,嗓门洪亮,得到了老师表扬。
朱之兴觉得,或许那是朱之文爱唱歌的源头。
“弟兄三个就数他嗓子好,这是天生的。”哥哥朱之训嗓音略带沙哑。他说,弟弟从小爱唱,家里人没谁支持也没谁阻拦,“爱唱就唱吧”。
朱之文没接受过专业训练。小学上了3年,他12岁的时候,父亲去世了,朱之文辍学回了家,帮着种地,砍柴。
他挨过饿。16岁那年,和村里人一起到北京打工。头几天,找不着工作。没钱买吃的,十多个人凑钱买一碗面条吃。轮到朱之文,只剩口汤。
饿极了,大家掰柳树芽吃。闷了,朱之文给大家唱歌。朱之文说,当时大家一边听一边嘻嘻哈哈地笑,说他没心没肺的。
20岁时,朱之文花15块钱,在开封旧货市场买了一个录音机,又花了一块五毛钱买了盘《中华大家唱卡拉ok》磁带。
朱之文说,天天听,天天唱,守着盘磁带学了一两年,“光顾着模仿,也不知道方法对不对”。
后来他在旧书摊上买了本《民族声乐的学习与训练》。朱之文搬来字典,查不认识的字,天天琢磨。
有了这本书,朱之文开始每天练声。天蒙蒙亮就起床,到离家500米外的河堤上练声。
练完,天亮了,回家吃饭,下地干活。雨雪天也去练,他觉得“天气越恶劣,越能打得开嗓子。”
朱之文说,他这样坚持了20年。外出打工的时候,也唱,唱歌还能解闷。
穷家“老小孩”
堂嫂杨玉玲问,要是“搞好了”,会不会不认识大家?朱之文拍着胸脯说:不会那样做
李玉华认识朱之文的时候,就知道他爱唱歌。唱成什么水平,她不知道,反正喜欢听他唱。
她说朱之文干农活时候也唱。拉着车,锄着地,坐在田埂上,走在路上,扯着嗓子就唱。
干活时候碰到邻居,要是有人说“来,给我们唱一首”,朱之文放下农具,比划着手势就开唱。堂嫂杨玉玲说,听的人越多,朱之文越来劲。
邻居侯雪芬说,朱之文每天天一亮就开唱,她家都不用定闹钟了。每到农闲时候,朱之文外出打工了,“没他唱歌还真不习惯”。
村里人说朱之文像个老小孩儿。一把年纪了,遇到高兴事儿,蹬着墙,抱着树,跐溜就上去了。
朱之文最喜欢的小说人物是《射雕英雄传》里的周伯通。他说周伯通从来不烦恼。他喜欢动物,“俺家的小动物都是自然死亡,没被杀吃的。”
在朱楼村,很多人家都是红瓦的新砖房。朱之文家,还有间老土房没翻新。大白天也透不进光,黑黢黢的。
朱家除了那台12英寸的电视机,还有台老式双卡录音机,放在辨不清颜色的桌子上。
“俺家最次、最穷,但没谁瞧不起。”李玉华说,赶上过年过节,叔伯大婶都送点羊汤羊肉,“他从小苦,大伙儿都同情他。”
去年最困难的时候,家里每天都吃自家的菜和粮食,不花钱,一块钱撑了15天。孩子们嚷嚷着要吃糖块,朱之文哄他们“不能吃,吃了牙疼”。
朱之文说,家里穷,但李玉华从来没说过他。去年他牙坏了,疼得浑身发抖。家里没钱,李玉华要卖粮食,朱之文不舍得,说忍忍就好了。
夜里他疼得受不了,起来用凉水冰牙。第二天,李玉华把长辫子剪了,卖头发卖了200元,给朱之文买中药。
出名了,村里人觉得,朱之文该“翻身”了。
堂嫂杨玉玲说,前几天在路上遇见朱之文,她问,要是搞好了(出名了)会不会不认识大家?朱之文拍着胸脯说:“不会那样做,搞好了我还是以前的朱之文。”顿了顿又说:“我怎么也不会忘本,怎么也不会扔了玉华。”
出名的烦恼
朱之文“逃”了,夹着军大衣找地方清静去了。出名了,他觉得“晕乎乎”,累得慌
一回家就有人找,各地来的都有。这些天,电话费就花了七八十块钱,朱之文挺心疼的。
出名了。朱之文觉得“有些晕乎乎的”。
3月10日一早,他“逃了”。
这天上午,迎着晃眼的日头,村西头的王美子蹿着小碎步,跑了一里半地来,看“三大嘴”火成啥样了。
“三大嘴”是朱之文的外号。他爱唱歌,嗓门高,嘴巴大,村里人称他“三大嘴”。
王美子没见着人,朱之文躲出去了。找他的人太多,他找地方“清静”去了。
“在外地打工的朋友都打电话回来,说在网上看到‘三大嘴’出名了。他咋出名的呀?没文化,能唱出个啥?”王美子叨咕着,想不通。
“可别再喊外号了。”一位大婶给王美子使眼色。朱楼村的一些乡亲,倚在墙脚根晒太阳。李玉华就夹在人群里。她搓着手,不说话。
邻居侯雪芬说,听朱之文唱歌二十多年,她觉得朱之文唱得好,“早晚能成功”。
李玉华不表达意见,不太说话。这些天,不断有人找朱之文,还有不断的电话。她也跟着没睡好觉。
她说,不知道朱之文出名是好还是坏,“咱就是农民,没想过他能出啥名”。堂嫂杨玉玲说,朱之文又不会不要你。李玉华听着,蹲在墙根小土坡上,捻着红色棉衣的对襟,低着头,抿着嘴笑。
《我是大明星》节目的制片人丁坤年介绍,朱之文海选晋级后,参加了月度半决赛,已破格晋级年度总决赛。
3月9日,朱之文答应电视台的人,第二天去济南录节目。第二天一早,他又反悔了,“逃”了。
他说,想找个地方去坐坐,清静清静。他要琢磨琢磨那些打电话要当他经纪人的,到底是要干啥。他说累得慌,还是想过原来的日子。
这天出门前,他把军大衣用塑料袋裹住,夹在腋下。他说不能穿在身上,万一被认出是“大衣哥”。他想了想,又掏出手机,关了,“等夜里没人了,我就回家”。 对话
“早知道会出名,就不去了”
“觉得自己具备实力了”
新京报:你唱歌的时候,什么感觉?
朱之文:挺放松的,挺舒服的。什么烦恼都忘了。
新京报:练歌坚持了20年,有觉得苦的时候吗?
朱之文:我习惯了,不觉得苦。
新京报:现在觉得自己唱得怎么样?
朱之文:这两天才觉得自己具备实力了。
新京报:为什么现在才觉得?以前参加过比赛吗?
朱之文:参加过。在河南商丘参加广播电台首届卡拉ok大赛得了第二名。在河南的沁阳参加腊梅节唱歌比赛,拿了第一名。但这次是省里的,上电视了。
新京报:你好像比较喜欢唱革命歌曲?
朱之文:是的。爱情歌曲,什么恨死了,爱死了,我觉得没啥意义。
“现在我就不想演了”
新京报:这种变化适应吗?
朱之文:不适应。夜里从来没睡好过。晚上总有人给我打电话,非得要做我经纪人。经纪人是干啥的,我都不知道。
新京报:给你开价了吗?演出一场给你多少钱?
朱之文:都是问我要多少钱。
新京报:你怎么说?
朱之文:我不要钱,拿钱买我我也不干。
新京报:那你想做什么?
朱之文:我就想在家练练歌,下地种菜,喂鸡喂羊,和乡亲们开开玩笑,挺好。突然这个攻击力,我接受不了。还是以前的生活好。
新京报:为什么好?
朱之文:想干点啥就干点啥。有时候我看见电视里那些歌星都不自由了。我现在就和通缉犯一样。真的怕了。
新京报:所以你要躲起来?
朱之文:我这两天嗓子也哑了,练歌也没办法练了。我就想去河边,拿着大衣,一坐,谁也不联系。说实话,我是真害怕了。
新京报:怕自己出名?
朱之文:我不愿出名。早知道这样,我就不去了。我比赛就是想试试。不知道自己唱到哪一步了,到县级还是镇级的。现在我就不想演了。
新京报:不想拿第一?
朱之文:要是进入比赛,我就想着别人能赢我,我不想赢别人。我就是把实力证明了,不要拿奖。第一名只有一个,我害怕自己拿了奖,叫人家伤心。
新京报:有没有人教你,出了名后该怎么说话?
朱之文:没有。我这个人,你教我我说不上来,你不教,我有啥说啥。
“还按老百姓这样过”
新京报:出名了,如果有钱了,有没想过改善生活,盖个新房什么的?
朱之文:不不不,没想过。我家里房子下雨天也不漏雨,行了。人家亲戚朋友不要的衣服都给我孩子穿,够了。
新京报:那要是有钱了想做什么?
朱之文:我从小长这么大。看老板拿百元大钞,一拿就几万几十万,我看都不看。那钱不是我的。就是亿万富翁,你人没了,不是什么都带不去。
真有钱,我想给村里修修路,大家说你心眼好,这听着舒服呢。
新京报:还是想着要过以前的生活?
朱之文:有钱没钱,咱还按老百姓这样过。孩子、老婆和和睦睦,比有钱还开心呢。(记者 周亦楣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