心动瞬间

赵翼如

    从前老家的屋子东窗，正对着一座教堂钟楼。礼拜天总有悠长的钟声响起——一群鸽子就随音波呼啦啦飞向蓝天……

    上世纪60年代，教堂大半给悬搁起，这一座被改造成了幼儿园。我童年许多值得一记的往事，就掺和在那扇彩画玻璃窗里。

    彩窗的造型，像细长的生日蜡烛。颜色朦胧，似乎春夏秋冬全装了进去。主调偏蓝，热烈的阳光照进来便滤掉了火气，给我身处海底的神秘感觉。

    教我的张老师，早先在教堂唱诗班弹钢琴。爱穿一条黑丝绒长裙，眼神如彩窗天成的光色，软得像一汪水。她从不拿太多规矩敲小脑瓜，说话都带着唱歌味。记忆最深的，是她讲的童话：大人问彼得长大要做什么样的人。他回答：永远也不愿长成大人，因为人一长大，就忘了怎么飞了。

    当我们静下来折纸船、吹泡泡时，那架老式钢琴就轻轻奏响。好像是“铃儿响叮当”之类的曲子吧，只觉得一群蓝精灵从琴键上跳下来，欢快地拍着我吹散的肥皂泡，一直把泡泡拍入彩窗，拍出五颜六色，拍飞顽皮念头，全一下子“放鸽子”去了。

    那段时光，留下了彩窗贴着鸟翅的影像。我虽然没有在幼儿园识得多少字，却有幸让成群的思绪飞动过。记忆的插图里，总闪现出一只小鸟从窗前飞过，孩子见了说：“那是欢乐”。如今的孩子，看来什么都不缺，但是不是缺一点童年的颜色？

    常有人从教堂的侧门进来，只是有几句闲话跟张老师说一说，只是在门廊里立一立，然而走出去时脸上动了动——彩窗收留了默默一瞥的目光。

    后来我恍悟，在彩窗、鸟翅、琴声和人的心灵之间，存在着一种奇妙的对应。

    几年后我经过儿时的“学堂”，发现彩窗全都碎了，窗台上落满“打倒”的标语。张老师人也没了——没躲得过动乱“铁拳”的侵入。她最后倒在那架老式钢琴旁，和砸碎的彩窗玻璃，一同发出悲怆的乐音！

    听说，是张老师当年一个学生“秋风扫落叶一样”对付她，揭发并痛击其“人性论”的“罪行”……

    我无言。拣起一块蓝调子的碎玻璃，张老师不会消失的微笑，静静泊在它的内里。那是蓝色的爱——火焰的热辐射总呈现出纯蓝！

    它焐暖了我凉凉的手心，我把它举到眼前，想看出一点奥妙。可它并不打算说明什么，也不确切地解答什么，只悄悄释放出一种精神。

    它的破碎，暗示着某种心灵的境遇。

    曾经有过绝望的日子，似乎走到了世界的尽头。当我坠下去时，有个声音请求我走出来，是那儿时熟悉的琴声！心动的瞬间，我听见窗子哆嗦了一下。那片彩画玻璃竟然慢慢飘动起来，飘成一块极柔软的手帕，揩拭着人的眼泪，昭示出生活中一块蓝天。

    这块蓝调子的碎玻璃，从此伴随着我。因为它，我的眼睛没被铺天“红色”灼坏过，也没被金银珠宝耀花过。无论黑夜把我抛出多远，它总会扯下一根看不见的细线缚住我，另一头连着缀有鸟翅的蓝天。

    已经没有什么能阻止我向那块蓝天凝神。

    不久前的一个晚上，我回去寻访当年的幼儿园。欣慰地看到了一座改建后的教堂，连同那成色尚新的彩画玻璃窗，映出好多充满喜乐的面庞！

    默默走进去，隐隐感到一份遥远的注视——烛光投在彩窗上，微茫的光柱向我伸过来，像守护我的臂弯……忽然，我发现了墙角的老式钢琴，还有长久伫立的一个人影！

    看不清那人的神情。只见他双手掩面默然低头，足足十多分钟之后，他面对那架钢琴双膝一跪！

    我惊觉，是当年痛击过张老师的学生？想起陈小鲁的忏悔，宋彬彬的忏悔……叩问中包含对自身的反思。“我们能不能治好自己的无意识创伤？” 有人说，中国的未来，在某种意义上，取决于中国人在精神上的康复程度。

    这是生命中一段特别的“暂停时间”，我们在太多灾难的“责任链”里，“看到了自己名字的缩写！”

    这是令我心动的瞬间。

    从前老家的屋子东窗，正对着一座教堂钟楼。礼拜天总有悠长的钟声响起——一群鸽子就随音波呼啦啦飞向蓝天……

    上世纪60年代，教堂大半给悬搁起，这一座被改造成了幼儿园。我童年许多值得一记的往事，就掺和在那扇彩画玻璃窗里。

    彩窗的造型，像细长的生日蜡烛。颜色朦胧，似乎春夏秋冬全装了进去。主调偏蓝，热烈的阳光照进来便滤掉了火气，给我身处海底的神秘感觉。

    教我的张老师，早先在教堂唱诗班弹钢琴。爱穿一条黑丝绒长裙，眼神如彩窗天成的光色，软得像一汪水。她从不拿太多规矩敲小脑瓜，说话都带着唱歌味。记忆最深的，是她讲的童话：大人问彼得长大要做什么样的人。他回答：永远也不愿长成大人，因为人一长大，就忘了怎么飞了。

    当我们静下来折纸船、吹泡泡时，那架老式钢琴就轻轻奏响。好像是“铃儿响叮当”之类的曲子吧，只觉得一群蓝精灵从琴键上跳下来，欢快地拍着我吹散的肥皂泡，一直把泡泡拍入彩窗，拍出五颜六色，拍飞顽皮念头，全一下子“放鸽子”去了。

    那段时光，留下了彩窗贴着鸟翅的影像。我虽然没有在幼儿园识得多少字，却有幸让成群的思绪飞动过。记忆的插图里，总闪现出一只小鸟从窗前飞过，孩子见了说：“那是欢乐”。如今的孩子，看来什么都不缺，但是不是缺一点童年的颜色？

    常有人从教堂的侧门进来，只是有几句闲话跟张老师说一说，只是在门廊里立一立，然而走出去时脸上动了动——彩窗收留了默默一瞥的目光。

    后来我恍悟，在彩窗、鸟翅、琴声和人的心灵之间，存在着一种奇妙的对应。

    几年后我经过儿时的“学堂”，发现彩窗全都碎了，窗台上落满“打倒”的标语。张老师人也没了——没躲得过动乱“铁拳”的侵入。她最后倒在那架老式钢琴旁，和砸碎的彩窗玻璃，一同发出悲怆的乐音！

    听说，是张老师当年一个学生“秋风扫落叶一样”对付她，揭发并痛击其“人性论”的“罪行”……

    我无言。拣起一块蓝调子的碎玻璃，张老师不会消失的微笑，静静泊在它的内里。那是蓝色的爱——火焰的热辐射总呈现出纯蓝！

    它焐暖了我凉凉的手心，我把它举到眼前，想看出一点奥妙。可它并不打算说明什么，也不确切地解答什么，只悄悄释放出一种精神。

    它的破碎，暗示着某种心灵的境遇。

    曾经有过绝望的日子，似乎走到了世界的尽头。当我坠下去时，有个声音请求我走出来，是那儿时熟悉的琴声！心动的瞬间，我听见窗子哆嗦了一下。那片彩画玻璃竟然慢慢飘动起来，飘成一块极柔软的手帕，揩拭着人的眼泪，昭示出生活中一块蓝天。

    这块蓝调子的碎玻璃，从此伴随着我。因为它，我的眼睛没被铺天“红色”灼坏过，也没被金银珠宝耀花过。无论黑夜把我抛出多远，它总会扯下一根看不见的细线缚住我，另一头连着缀有鸟翅的蓝天。

    已经没有什么能阻止我向那块蓝天凝神。

    不久前的一个晚上，我回去寻访当年的幼儿园。欣慰地看到了一座改建后的教堂，连同那成色尚新的彩画玻璃窗，映出好多充满喜乐的面庞！

    默默走进去，隐隐感到一份遥远的注视——烛光投在彩窗上，微茫的光柱向我伸过来，像守护我的臂弯……忽然，我发现了墙角的老式钢琴，还有长久伫立的一个人影！

    看不清那人的神情。只见他双手掩面默然低头，足足十多分钟之后，他面对那架钢琴双膝一跪！

    我惊觉，是当年痛击过张老师的学生？想起陈小鲁的忏悔，宋彬彬的忏悔……叩问中包含对自身的反思。“我们能不能治好自己的无意识创伤？” 有人说，中国的未来，在某种意义上，取决于中国人在精神上的康复程度。

    这是生命中一段特别的“暂停时间”，我们在太多灾难的“责任链”里，“看到了自己名字的缩写！”

    这是令我心动的瞬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