翘嘴白
董改正
汪曾祺在写《故乡的食物》中,念念不忘三种江鱼:鳊鱼、白鱼、鳜鱼,白鱼“尤重翘嘴白”。询问了方家,再查资料,不禁哑然失笑,原来翘嘴白,我小时候却是经常吃。
翘嘴白是俗名,形象生动,充分显示了民间语言的表达力。体细长,侧扁,背部几成直线,通体鱼鳞亮白,嘴翘起。分布很广,江河湖泊溪流沟渠都有,幼鱼细小,在水中成群成片,听到动静,猝尔远逝,像炸开的烟花,银光耀眼。
翘嘴白学名白鲦,《尔雅》中叫“鮂”,乡民称呼多为“鲹鱼”、“鲹鲦”,或者称“鲹子”,喜群集,行动迅速,一般不易抓到。梁山英雄张顺,外号称“浪里白条”,就是指的他水里本领了得,“水底下伏得七日七夜,水里行一似一根白条”。浪里白条又是一道菜,用的主料就是白鲦鱼,即翘嘴白。
翘嘴白肉嫩鲜美,小点的一条条煎到黄而不焦,随便加点生姜蒜头辣椒,就鲜美得紧。大点的就用来做“浪里白条”,背上斜切口,料酒、生抽、盐、姜丝腌制一下,然后煎,再添水焖,加点辣椒酱油,起锅时,撒点葱花,青白相间,香气扑鼻,煞是馋人。
翘嘴白难以捕捉,明明看它进网了,急速拎起,却是空空,它们仙法一般消失。但这难不倒我,我是村里唯一能网到翘嘴白的。方法很简单,邀两个伙伴,一个在水里,摁住网,两网口相对,静立水中,待它们游到中间区域,岸上的那位一声呐喊,我们也不看翘嘴白惊惶炸开,声音出,不看网,立即拎起,有时多达十几条,在渔网里蹦跳,那叫一个欢喜!
老祖母特宠我,我想跟我的贡献也有关系。在贫穷的年代,一碗鱼那是奢侈的。她一边弄,一边说:“一仓鱼搭掉一仓稻啊!”有翘嘴白的那天,老人家总是要多煮很多饭。
翘嘴白是有遗憾的鱼,味美却刺多,没有遗憾的事哪里有呢?那时贫穷,不经意吃到今日的奢侈品。老祖母把吃不掉的腌起来,削细细的竹条,穿过鱼鳃,挂起来防猫,晒干后,饭熟了,扔几条在饭上,一会儿就一室都香了。冬日围炉夜话时,弟弟偷来干鱼,埋在火星闪烁的草木灰里,马上就被发现了,是香气出卖了他。那时,屋顶上雪已沙沙地下了。